当时，我们这帮城里的所谓知识青年，下乡插队已经两年多了，见识了真正的农村，尝够了劳动最光荣的真实味道。我的脸晒黑了，手变得粗糙了，和农村姑娘没什么两样了。

听过李春波演唱的《小芳》的人，可能对农村还有种神往，因为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，美丽又善良。事实不是如此，村里的姑娘都要下地劳动，每天都要晒太阳，晒得黑黑的，再漂亮的脸蛋都显现不出美来。我认识的一个村里的姑娘不是叫小芳，叫小圆，她的境况让人揪心。

小圆身高有一米六，身材苗条，脸蛋圆圆的，扎着两条辫子，走起路来双脚落地很轻，好像怕踩碎了什么似的。她是大家心目中标准的美女，但嗓音不太好，说话声音有点沙哑。

和我们这些从城里来的姑娘相比，小圆似乎有点自卑感，并不主动和我们说话。我们和她说话，她也不爱多说，只是唔一句，嗯一句。

有几天没见小圆开工，我们都觉得挺奇怪，不知她去了哪里。

“你们还不知道呀，小圆疯了，在家里唱戏呢。”有个女社员说。

疯了？她是怎么疯的？前些天还是好好的呢。我们都瞪大了眼睛。

知情人说，小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，她父亲要把她许给一个木匠，那小伙子本来也不错，就是有一只眼睛被飞起的木屑伤过，视力受损，所以，她看不上他。她父亲觉得小伙子有手艺在身，以后过日子不用犯愁，一定要她嫁给他。她哭了一个晚上，第二天一早就神志不清，胡言乱语，疯了。

现在又不是旧社会，做父母的怎么还逼婚呢？我们想不通，不过，是人家家里的事，谁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
那天，我路过小圆家的门口，看到了她，头发蓬乱，嘴里嚼着一根稻草，看样子真的疯了。

“小圆，小圆……”我叫她，她冲我傻笑，但没有说话。

有人建议小圆的父亲带小圆去医院看看，说不定吃几帖药就好过来了，但她父亲没有采纳，说疯了就疯了，没必要去折腾。

这样的父亲也是少见，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没有错，但女儿不愿意，为什么要逼迫呢？现在女儿被逼疯了，他还不管了，到底是什么心态呢？

晚上，我们在一起议论小圆，都很同情她的遭遇，感觉她父亲太不像话了，把她给逼疯了。

有个知青学了一点心理学，她说心病还要心药医，小圆的病属于精神类的，还在初发期，只要和她交流一下，做些心理上的疏导，可能还能恢复正常。

小圆的父亲不管她，我们决定试试，看看能不能把她挽救过来。

去小圆家给她做心理疏导之前，我们和她父亲打了招呼，他没意见我们才去的。

只是，不管那位懂点心理学的知青怎么开导小圆，她就是听不进去，一会儿坐在地上，一会儿说脏话，根本不配合。

“走走走，治不了。”有人说了一句，于是，我们都走了。

然而，我看小圆的眼神，并不呆滞，好像是装疯。我没有把我心里的想法说出来，因为说一个人没疯装疯是诋毁的话，谁都难以接受。经过一番思量，我决定单独和小圆好好聊聊，如果她不愿意和我聊，也就没有办法了。

次日黄昏，在收工回到住处的路上，我们远远地望见小圆在小河边唱歌，唱的是《天仙配》。有人嘲笑：“完了，小圆看上牛郞了，不疯才怪。”我从她的歌声里分析，确定她是装疯，因为她唱歌不是颠三倒四地唱，是按照歌词的顺序唱的，真正疯了的人做不到这一点。

匆匆洗去一身的污渍，我换上洁白的衬衫来到了小河边，见到了还在唱歌的小圆。

“小圆，你没疯，就别装了，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和我说。”我用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，她也注视着我的眼睛。

此时，夕阳已经落下西山，天色暗淡下来，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。

良久，小圆才向我吐露了实情，原来她真的没疯，是用装疯的办法来反抗，她根本不喜欢那个木匠。我说，不喜欢就不喜欢，现在婚姻自主，没必要装疯来逃避，这样对自己的形象也不好。

经过一番交谈，小圆把我当成了知心朋友，说不再装疯了，明天就去开工赚工分。

为了防止小圆的父亲还会逼她，我送她回家时，和她父亲讲了一番道理。她父亲脾气有点怪，而还是听进了我的话，说不再逼她嫁给木匠了，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

看得出，小圆的父亲肚子里还有火气，火气难消不是她装疯让他在村里人面前没面子，而是耽误了赚工分。

纵然已经确定了小圆是装疯卖傻，我还是保密，只说她是一时受了刺激，现在自己好了。她挺感激我替她隐瞒着她的丑，更是相信我了，经常会来找我玩。

令人痛心的是，从此大家对小圆有了成见，认为她的疯病还有可能会发作，娶到她的人家肯定没得好。到她家来提亲的人，不是瘸子就是身体其它方面有缺陷的人，把她的脸都气青了。有人建议她还是嫁给那个木匠算了，起码比现在来提亲的人强，只是，那个木匠现在心意变了，看不上她。

这对于小圆的打击太大了，我不能保证她会不会真的发疯，加紧了对她的心理疏导，叫她千万千万要想开。

在我们返城那天，小圆还没有找到对象。她来送我走的时候，我发现她的眼神无光，真的有些呆滞了。

“小圆，见你这样我真的有点不放心，你一定要想开些。听姐的话，想开些哦。”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。

“姐，你放心好了，我很坚强，不是我中意的我宁愿一辈子不嫁。”她的眼泪先下来了，说，“你这一走，我再也没有能说话的人了……”

是呀，谁又能真正理解她呢？所有的一切，她不过是想争取自己的幸福啊，她没有错！

“我一定会回来看你……”我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，任泪水尽情地流向彼此的心坎。

由于我的身体欠佳，坐不得远程车，因此从没回到当年插队的地方看望乡亲，心里很是内疚。我不知道小圆最终嫁给了谁，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幸福。

小圆，远方的我一直惦记着你，牵挂着你……

20201108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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